在我的儿童时代《读者》一直扮演着识字课本的角色,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里面的一些小品文。我在读童话和寓言故事的同时,《读者》里竟然还有那么一点类似寓言的哲理文章,总是在结尾时来一句,“所以,坚持就是胜利”,“所以,有时放弃是美丽的”……看得我一愣一愣的,一下子老了几十岁,原来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呀!?后来汪国真大师更是把这样的风格写到了极至,我曾经还特意腾出几本笔记本来誊写他老人家的哲思短语,并且把此类风格的本子叠放在一起,直到我有一天我终于愤怒地烧去为止。
1995年,一本叫《中国可以说不》的书里把《读者》列入亲美一派,狠狠地打击了一下。今天看来,当时《读者》所谓小资产阶级趣味取向简直不值一提,因为最初看着《读者》长大的许多人都抛弃了这本刊物。他们不再需要这样的精神吗啡和精神按摩,令人不可忍受的是,甚至到了现在,它还不可救药地只一味输出那些所谓的世界上最最真善美的故事——“心灵鸡汤”。
然而作为中国市民向文学妥协的重要见证,在半工业化的城市里,《读者》还有它现在的理由,一些小群体主义者和麻将工作者,还需要一种用文字所编织谎言慰藉一下自己脆弱的神经和感情,因为那是远离神话和英雄史诗的舞台,《读者》维系着他们滑向更为平庸的危险生活的可能,《读者》构建的意识形态宛如砝码,一旦失去,必然失衡。
认识到这一点,一度成为我焦虑的所在。因为工作是编辑的原因,我每一天都会收到大量的稿件,来者不管是上了年纪的老人,还是刚刚学会写作文的小孩,他们交上来的作业,大部分都沾染上了浓重的《读者》气息。这是一本刊物的成功,却也宣告了作为读者的失败。他们可以忍受日常生活的繁杂、琐碎,可以扮演一个底贱的角色,却坚持不懈地制造有关幸福的谎言,任由灵魂东奔西跑。更为可怕的还是,由此造成的错觉:他们的生活就是一向如此。没有比这更为难堪的了,不是模拟,不是试图进入,而是已经进入,已经幡然醒悟。
小市民的禅宗精神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可以获取,把对生活的态度和艺术的态度完全混淆,并不断地反馈给自己的母体,兜售给更多的人,并依次循环下去,辐射到更为众多的群体。
以《读者》为代表的刊物胜利以及其在意识形态方面显示出来的力量,在大众文化高度发达的今天,已经对真正的文本构成了威胁,他们强大而隐秘,像尘埃一样无处不在,却拥有着一幅温情默默的面孔。对艺术的消解和所有苦难的净化,在想象力日益衰退和信念支离破碎的格局里,最终演化出什么样的图景,这将引发我继续关注。
| |